Tuesday, August 19, 2008

萧邦的爱情

你知道吗?听说星星会眨眨眼睛;听说海洋很蓝很蓝;听说小孩的笑容很纯真,好象天使白白的翅膀。你说,你知道。世上美丽的人、事、物,你全都知道。我听见你的笑声,我也笑了。我还以为你忘了呢;忘了美丽的事情,忘了灿烂的微笑。

怎么可能忘了呢?记得,当然记得,你回答。

你站起身子,走向盖着白布的钢琴,把布掀起来。你坐了下来,把琴盖拿上,手指轻轻地放在琴键上。在这沁凉的夜晚,弹了首萧邦的夜曲。我靠着墙,闭上眼,细心地聆听钢琴的音符,属于你的音符。钢琴声时而大,时而小,更多的时候像在耳边的悄悄话。

很久以前,当我们还是十几岁的小孩,你想去波兰的首都-华夏参加国际萧邦钢琴比赛。我不懂波兰离这儿有多远,也不懂波兰在南在北。钢琴比赛会在那儿举行,因为波兰是萧邦的出生地。我点点头,似懂非懂,但还是很支持你。

我问过你,萧邦是何方神圣?你顽皮地敲我的头,说萧邦是罗漫史时代、世上最伟大的作曲家。萧邦是你的神!那时才十二岁的我,以为你改了信仰。

每天,放学过后,你会去附近的书店打工,可是不管有多累,你还是会在每一个晚上弹萧邦的曲子给我听,只因我愿意当你的听众。每晚,我会从我的房间爬去你的房间,为了听你弹琴。你的技巧越来越纯熟,你也越来越有自信,仿佛你真的要去波兰比赛,你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!

可是,突然有一天,你不再弹琴了,你爸也不给我去你家。我听不到你口中所谓的华尔兹,你也不再提起钢琴比赛的事。当我问起,你只是随口打发我走。你的脾气变得很暴躁,做错什么小事就责骂我,看到我失望的表情,又心疼地跪下来抱着我,口中一直说着:“对不起、对不起、对不起……”同一幕每天上演,我对你的期望也慢慢地化为零。难道你不记得你的钢琴了么?难道你不记得萧邦了么?难道你不记得以前的夜曲、华尔兹、Polonaise了么?

难道,你连你的梦想也忘了?

你去美国的前一晚,你往我的窗口丢装着石头的纸飞机,说你要为我弹琴。我悄悄地走到走廊,托着腮,静静地看着你的背影,静静地听着你弹我最喜欢的夜曲。眼泪悄悄地流出眼眶,我没理会。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去理会这些眼泪。

我们没说话,我们不需要说话。你弹着的夜曲就是你想对我说的话。

第二天,你走了。钢琴依然盖着白布,仿佛没人移动过。

你偶尔会写信过来,问:过得好吗?吃得好吗?睡得好吗?有没生病?

我很好,吃得很好,睡得很好。托你的福,我没生病,只是偶尔的伤风咳嗽,不用担心。

三年过了,我也从儿童教育系毕业,在一间幼儿园教书。假期的时候会去叔叔的医院打工当临时儿童心理医师,教小孩唱歌啊、跳舞啊,也跟他们聊天、幻想、发白日梦。生活,其实很纯真、很快乐。

你留在美国念你的硕士。你爸很高兴有个很有出息的儿子,我也替你高兴。只是,我在想:你真的那么喜欢念书的生活吗?你曾对我诉苦,说你不喜欢读书。你只想弹琴,做个音乐家,而当音乐家,不需要读历史、生物、数学吧?

啊,琴!你的钢琴,你不想念它吗?它被白布盖了那么多年,萧邦的曲子躺在白布下等你弹奏,而你对音乐的热情,总没那么容易就被浇息了吧?写给你的信中我这么问,可你没回答,只捎来大学的点滴、去欧洲游玩的相片,以及你的美籍女友恺莉。

长大了总该有个女朋友,我没反对。你爸爸也很开心,妈开玩笑说你爸想抱孙子想得快疯了!只是,照片中的你,怎么那么忧郁?你秀出你那灿烂的阳光微笑,可是你不快乐。

你回来了。过了漫长的六年,你终于回来了。我们去机场接你,虽然那儿离这儿两个小时半,我们还是去接你了。你身边的她比照片中还漂亮!而你晒了健康的麦色皮肤,还练了一身的肌肉,嗯,帅多了!我称赞说。

我俩没真正坐下来聊聊。你忙着你的工作,我忙着我的。过了几个星期,妈对我说,你和恺莉分手了,性格不合吧。隔天一早,我从窗口看到她拿着简便的行李搭德士,你站在门口送她,眼神有点伤感。

过后的日子就这样过去,我们也没时间问候对方,学校假期时你也忙得不得了,有时向你说声“早安”你也回答得很随便,匆忙地上班去。

你爸和我妈求了你好久,你才肯请半天假庆祝你三十岁的生日。我们买了个蛋糕,细心地包你的礼物,等着你回来。可是,你没有。我们从七时开始等,等到晚上十时了你也还没回来。你爸失望地上楼睡觉,我和妈安静地收拾。那晚,你午夜才回来。我还没睡,心里在期待些事情,是什么事情我也说不上来,只能和你开玩笑,是女人的第六感!

我闭上眼之前,我听到你丢东西过来的声音,咚咚的。我悄悄地走到走廊,看见你正背对着我,手上拿着铁罐放在耳朵旁。我往下看,也看到另一个铁罐。我微笑,拾起铁罐,坐在豆袋上。那晚,我们聊了好久,你背对着我,我面着你的背。你说美国的事,我说这儿的事;你说商业的事,我说小孩的事。

回房前,我没忘记问你:你还记得你的钢琴吗?那个收藏着你最远的梦想,记得它吗?

你转过头看着我,我傻傻地望回你,银白色的月光洒在你侧脸,那时后的你看起来好温柔。

你把铁罐放在嘴前,眼神依然在我身上。怎么可能忘了呢?记得,当然记得。

第二天早上是个星期日,你难得放假,带我去稻田、然后在海边散步,走到十字路口时还差点走错路呢。在日落的凝视下,你的双手托起我的脸要吻我,我的眼睛不敢直视你的。你发现你的举止,立刻放下手向我道歉,然后握着我的手走回家。天黑了。

两年后,你三十二岁,正逢你的巅峰时期。我二十八岁,女人的适婚年龄。妈没逼我找个男人嫁掉,但我知道她实在是想抱个小孩:我的孩子,她的孙。我们为你庆祝生日,买了个蛋糕,点燃三根大蜡烛两根小蜡烛。你交叉双手,对着我笑,然后闭上眼许愿。知道你的抽屉有一大堆照片,我们就送你一本很大很大的相簿。

夜晚时,我走出房间,坐在走廊上的豆袋,喝热美碌,幸福的感觉洋溢心中。我抬头望着夜空,脑袋不空白的空白,静静地哼着《一闪一闪亮晶晶》。突然流星飞过,我赶忙放下杯子许愿。我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,永远永远的。

你又丢装着石头的纸飞机过来了。我拾起纸飞机,看到你正看着夜空。你问我,我许了什么愿?我笑。噢,说出来就不灵了!我望回你,你招手,要我过去。我犹豫一阵,你很有把握地点头。爬出木篱再爬下几节梯子,然后小心地跌在那一大块布上。那些都是你爸装的,说我何时想去你家都欢迎。虽然后来你爸不给我去你家,但他还是没有拆掉这些。我爬到你家,爬上楼梯,抓住你的手,再爬到你的木走廊上。

我坐在榻榻米,坐在旁边的你突然告诉我,华夏,是不可能的了。

怎么了?我问。你神秘地对我笑,然后站起身子,走向盖着白布的钢琴,把布掀起来。你坐了下来,把琴盖拿上来,手指轻轻地放在琴键上,在这沁凉的夜晚,弹了首萧邦的夜曲。我靠着墙,闭上眼,细心地聆听钢琴的音符。属于你的音符。钢琴声时而大,时而小,更多的时候像在耳边的悄悄话。

然后,我向你诉说我的故事。你知道吗?听说星星会眨眼睛;听说海洋很蓝很蓝;听说小孩的笑容很纯真,好象天使那双白白的翅膀。你说,你知道。世上美丽的人、事、物,你全都知道。我听见你的笑声,我也笑了。我还以为你忘了呢;忘了美丽的事情,忘了灿烂的微笑。

怎么可能忘了呢?记得,当然记得。

那晚,你笑得特别灿烂。

华夏的萧邦钢琴比赛,怎么了?我趁机问。

很深情地,你看着我。我找到了我爱的女孩,只想自私地为她弹萧邦的夜曲,不让华夏、波兰、全世界,甚至天上的萧邦听到。

我笑。恭喜你!谁是那幸运的女孩?我问,微笑着。记忆中的你还是个讨厌女生的大男孩,怎么眨眼间就变成了个懂得爱情的男人呢?

你还坐在钢琴椅上,面对着我。你假装想一会儿。我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,永远永远的。你知道吗?你是那美丽的幸运女孩,你知道吗?

我脸红了。这是第一次一个男人这样称赞我。我记得,爸曾经对我说,妈很美丽。不是漂亮,是美丽。我问他,什么分别?他只是笑笑,虽然大胡子盖了脸的一半,我知道他在笑。街上的女人很漂亮、很性感,可是只有妈是最美丽的。

You’re beautiful, you know? 你以美腔英语告诉我。你走向我,我低着头。你的双手放在我的双颊,把我的头轻轻地抬起,然后,很温柔很温柔地,你吻了我。我把双手放在你的宽厚的肩膀,哭泣。

你把我拥在怀里,吻了我的头,用手指梳我的长发。我刚才许的愿,你不想知道吗?我问。

你以英语告诉我,我已经知道,我全都知道。宝贝,我的天使,你愿意嫁给我吗?

我坐直身子,又哭了。你吻掉我脸上的泪,我破涕为笑。

多久了?

三十三年前。

我们还没出世呢。

我们存在以前,我就爱上你了,宝贝。不是说永远的吗?

我还以为你忘了求婚呢。

怎么可能忘了呢?记得,当然记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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